易立竞问陈凯歌:“你的精神立场到底是变还是没变?” 陈凯歌:你知道我其实在美国住了不止两年,我注意到一点,你去美国中西部的小镇,没有流浪汉,也基本上看不到黑人,可是在纽约这样的大都市,你能够看到相当多的流浪汉,你也能看到非常大数量比较贫困的人,后来我就想,这就是纽约这样城市的伟大之处,它可以包容,它可以把这些极其贫困的人养起来,这就是因为它大。换句话说,多元性首先是从大开始的,你自身就很小,你多元的了吗?你自己连你自己都容不下,你怎么接受别人呢?所以我就觉得中国电影一定要先通过占据本土市场,做大做强,才有可能在将来看到多元的情景,我可以花很少的钱拍一个小小的电影,只为极少的人所接受,现在不行的,现在不是这个情况,将来有可能。你先要有一个场,这个场呢那真是气象十足啊,所以在边边角角你可以看到很多不同的东西,你连这场都没有,你这个土壤都没有,种什么不长什么,你说你还怎么弄?你得先说我这连大树都能长,更何况花草啊,是不是这意思? 易立竞:你始终对拍电影怀有信心吗?有没有想放弃的时候? 陈凯歌:我倒没想过放弃,因为我觉得人生就是这样的,人生的内容也包括着艰难的,你说它永远是顺利的,所以你从来没想过放弃,怎么可能永远顺利呢?人生就没有永远顺利的事儿。 易立竞:第六代导演贾樟柯说过:“电影最适合表现的是形而下的东西,吃喝拉撒睡,要表达思想啊、深度啊、宏大叙事啊,最好选择别的媒体,电影是承载不了这些的。”电影真的承载不了思想吗? 陈凯歌:我没听说过他这话,贾樟柯人我也不认识,所以我不知道,这是他个人的观感吧,这是他个人的感想吧!应该这么说可能比较客观,就是说电影一定要以感性的方式来创作,不能够有一个理性的,先入为主的东西,这个是一定的。电影应该是感性的,但是电影究竟能不能够承担我们所说的形而上的东西,其实你已经给了回答了,你在说看我的书或者看《刺秦》和《霸王别姬》所产生的那感觉是形而下的感觉吗?它真的不是形而下的东西。因为你一旦激动可能你说不清楚你为什么激动。说老实话,在我们这个特定的历史时期里头,大家太不注意和重视精神生活了。 易立竞:许多人都认为《霸王别姬》是你电影的巅峰之作,你同意这种说法吗? 陈凯歌: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要看怎么看,每个人的想法并不是一个定论,也不是一个共识,包括我自己都不一定是这么看的。 易立竞:你怎么看《霸王别姬》在你电影中的位置? 陈凯歌:我对《霸王别姬》的评价是一般人拍不了。因为它有非常复杂的线索要驾驭,它有非常庞大的一个叙事的组织在逐渐地浮现,电影最终的东西是什么?情怀!一个电影若有情怀,永远会被人记住。其实《霸王别姬》跟我是北京出生、北京长大有关。我其实有挺重的北京气,京剧对你的影响就是很日常的事情,所以你突然发现这个故事跟你小时候一起烟消云散的那些记忆重合了,你明白是怎么回事。程蝶衣在日本兵进了北京之后打开院门跑的那条胡同是我们搭的,那天是拍黄昏的戏,我就久久地站在那个胡同里头,黄昏非常安静,突然把我带回小时候了。我觉得一个瞬间所发生的事情可能会影响到你整个的电影。电影拍完之后,突然我梦见张国荣了,张国荣穿着戏里面的长衫,婉面含笑跟我说:“从此别过了。”然后我就醒了,醒了我发现我在梦里居然落了泪,你对这个电影就有这样的情感。 易立竞:为什么会选择张国荣来演主角呢? 陈凯歌:我觉得他在男人里头非常妩媚,他的眼睛很干净,我需要一个眼睛很干净的男人来演程蝶衣,我到香港跟他说这个剧本、这个故事的时候,他说你不用给我看剧本,你跟我说说这是什么故事。我记得他跷着二郎腿,叼着一支烟,眼睛是低垂的,非常非常美,非常优雅,我觉得他能演程蝶衣。 易立竞:这部片子不但为你自己带来了荣誉,也为中国电影赢来了更多的敬意。 陈凯歌:得了奖我就站起来了,站起来了以后我就得意忘形了,因为“金棕榈”毕竟不同凡响,总共就那么多片叶子,能让你摘了一片这是很好的一件事情。我并不小看世俗的欲望,我觉得这些世俗的欲望都是美丽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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